【周叶】旧梦如欢（46）
晚上六点，慈善拍卖晚会在一家高级会所内如期举行，数排的地灯不规则地镶嵌在道路两旁，铺就了一条真正的星光道。
拍卖会不对外开放，维持一贯的低调隐秘。慈善可不是这场晚会的主要目的，每年这个时候，京城的各大家族都会派人参加，只有真正进入上流社会的人才有资格拿到晚会的入场券。
没人关心拍卖的是什么，拍卖的钱到底给了谁，人，才是他们正题。
叶秋因为在政府述职，为了避嫌，每年都是由叶修代表叶家出席。今晚他选择经典的黑西装配白衬衫，在两鬓处喷了一点点发胶，将碎发整齐地拢于耳后，露出干净的下颌线。
由于他一直单身，但凡参加这类宴会，总会成为女眷们争相抢夺的男伴。不过，这一回，他身边的位置早早就被预定了。
楚云秀一改往日穿衣风格，选了一件改良过的中式旗袍，长发分出一缕，在脑后挽了个发髻，用她自个儿从琉璃厂淘来的玉簪固定住。
她亲昵地挽着叶修，两人从进门始，就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女人们凑到一块，咬着耳朵：快看，这不是楚云秀吗，什么时候搭上叶少的？
男人们聚在一起，心里琢磨：叶家和楚家这是要联姻了？这可不得了。
议论声四起，而当事的两位倒是半点没听进去。叶修调整了下领带的位置，低声抱怨：“这晚会无聊透顶，每年非要打着慈善的幌子把人拉出来遛一圈，到底有什么意思。”
楚云秀点头：“我比你更讨厌。为了塞进这条该死的S号裙子，从中午起就什么也没吃，现在饿得胃都要打结了。”
“那你干嘛非要穿这条，换件不就得了。”
“呵呵，这话你和我家那两个老封建说去。”
“……好吧，要不等会儿早点撤？”
“必须的，叫上沐沐，一起吃火锅去。”
叶大少和楚家小姐这才刚进门，便谋划着一会儿要怎么溜出去。两人说话说得小声，嘴唇贴着耳朵，在别人眼里便是另一幅耳鬓厮磨的样子。
看，叶家大少亲自给楚家的小姐倒茶。
看看，楚家小姐在跟叶家大少说悄悄话。
台上拍卖师的声音全成了背景，叶修和楚云秀只占着一张小圆桌，却无可避免地成为全场的焦点。而在那雨点一般的注目礼中，有一束是完全不同的，它就像是一串自夜幕中燃起的小小花火，悄悄从二楼的包厢垂直落下。
周泽楷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头扭回来，指尖摩挲着杯沿，视线不由自主地追过去。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眼，然后，一眼，又一眼。
“那不是楚家的姑娘吗？”冯宪君说道，晃了晃酒杯里的陈年佳酿，“和叶家的儿子倒是挺般配的。”
听到冯宪君的话，周泽楷心里明白，自己该收眼了，不该再看了，可他还是控制不住。
视线落上叶修的手指，看那手指端起桌上的茶壶，为身旁的女孩倒了杯茶。视线落上叶修的嘴角，那嘴角微微翘起，是一个温柔又甜蜜的微笑。视线最后落上叶修的眼睛，长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叶修没有看他。
他看的不是他。
周泽楷低头抿了口茶，喉咙干枯着，喝多少都润不了。茶碗里泡的是叶修最常喝的龙井，茶汤应该是甜的，但自从搬出了他们曾经共有的家，所有的茶喝下去，都是苦的。
他坐在温度适宜的暖气里，耳边轰隆隆地嗡鸣，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脑后碾了过去。
包厢里是没有灯的，只摆了一盏精巧的烛台。这时，有人敲门，门打开了，从二楼走廊里闯进一束刺眼的光线，正巧打在周泽楷的眼睛上。他低下头，闭上眼睛，心口的地方又酸又涩，像是被人狠狠拧住，又捅了一下。
“怎么啦？”
耳边传来冯宪君的问话，周泽楷用力捏了捏摆在膝盖上的手指，重新抬起头，笑了笑，“花眼了。”
“都怪刚才门开的太急了。”来人正是会所的主管之一，听到这话，立刻点头哈腰地向周泽楷道歉。周泽楷无心与他纠缠，摆摆手，打发了过去。
主管与冯宪君耳语几句，两人低声交谈，随后，主管离开了包厢。冯宪君端起酒杯，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乏善可陈的拍卖会上，一件毫不起眼的大花瓶刚刚被‘好心人们’拍出了八万的高价。
“诶呀，真是女大不中留，”在拍卖槌的伴奏下，冯宪君开口说，“你可能不知道，当年楚老爷子曾和老郑家订了个娃娃亲，没想到女娃子长大了，死活不愿意，闹得是满城风雨。好嘛，现在还不是老老实实要嫁人了。”
冯宪君一边说，一边笑，笑得慈祥，像一位看尽人间百态的老者，然后那慈祥的目光转到周泽楷身上，他问：“小周啊，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要不要大伯帮你介绍介绍？”
周泽楷不知道冯宪君到底按着什么心，可惜现在的他无暇细想。他被迫在一个毫无心理准备的场合里，再次认识到现实的残酷。
性别、家族、地位……
他和叶修就像是两个无处可逃的囚徒，被那些无形的锁链牢牢捆绑住手脚。锁链拽着他们，要将他们拖往各自的道路。继承家业、结婚生子，那才是他们的正途，是他们应该做的事。
所谓的，正确的事。
周泽楷落寞地笑了笑，茶汤在杯中一圈圈荡漾开去，割随了烛光的倒影。
拍卖会进行到后半，叶修起身离开。没多久，周泽楷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包厢。
等他走后，冯宪君唤来之前那名主管。
“给我盯住了。”
拍卖会比预想中的还要无聊，又长又臭，毫无可取之处，叶修忍了一个多小时，忍不下去，借口抽烟，逃离了这乌烟瘴气的会场。他走出大厅，绕过前院，左拐右绕，躲进一处偏僻角落。
见四下无人，叶修松开领带，提起袖子，从裤口袋里翻出香烟，抽了起来。
四月底，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夜里暖风徐徐，熏得人自醉。叶修靠着墙，嘴里叼着烟，看着不远处的一块小花坛发呆。花坛里种着名贵的牡丹，此时正是含苞待放的时节，他看着看着，忽然蹲下来，小心拨开牡丹丛茂盛的枝叶，翻出被遮在下面的一根狗尾巴草。
叶修顺着狗尾巴草的细杆轻轻捏了捏，又戳了戳毛茸茸的草头，不知从中得了什么乐趣，咧着嘴自个儿乐了半天。
等看够了，他就又把这株在牡丹丛里‘自强不息’的狗尾巴草重新遮了回去，免得被园丁发现，一把给它拔了。
叶修站起来，掸了掸裤子上落下的尘土，一扭头，看到了周泽楷。
青年不知在他背后站了多久，悄无声息地，全身上下裹在深蓝色的布料里，脸被墙角的阴影染黑了，只有一双眼睛仍是亮着的。
叶修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一退，脚后跟便磕在了花坛边缘，他失去平衡，身体一歪，当即往后摔了下去。
这一瞬间发生的太快，叶修甚至来不及反应，然而下一刻，迎接他的不是湿润的泥土，而是一双有力的臂膀。
这是一个令人怀念的拥抱。青年今晚用了他惯用的发胶，还有洗发水，这些叶修都太熟悉了，曾有多少次，他是在对方的怀里进入梦乡的。叶修下意思地屏住呼吸，但也只能自欺欺人那么几十秒钟。属于青年的气息就像是毒雾，钻入他的口鼻，钻入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里，很快，叶修便中毒了，那些他拼命想要忘记的过往随着毒液一起发作起来。
他无法阻止自己心跳加速，只感觉两人之间像是夹了块烙板，要把他整个儿烧起来。
太糟糕了……
叶修心里大乱，只想着赶紧抽身，好将之当做一场意外。
但他惊恐地发现，他推不开。
在看见叶修摔倒的那一刻，周泽楷下意识地动作了，抓住叶修的胳膊，将人拉进自己怀里。烟头掉落在地，但烟草味还萦绕在叶修身上。两人胸口贴着胸口，面贴着面，叶修嘴里喷出的热气喷在他的耳垂上，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叶修脸颊上微小的绒毛。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好像这只是某个稀疏平常的日子，他搂着他的叶修，在床上说着只属于他们的悄悄话。
手臂只僵硬了那么一瞬间，便立刻缠上去，锁死了。
叶修推他，他不动；
叶修小声地说：‘小周，快放手’，他便把胳膊缠得更紧；
当叶修终于用力挣扎起来的时候，周泽楷找到叶修的唇，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