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叶】流光（25）
回到酒店，周泽楷和衣躺在床上。
忙了一整天，感觉很累，身体沉沉陷在被褥里，挖出一个深深的坑。他想再去找杯黑咖啡提神，但胃里空空荡荡的，怕是受不起咖啡因的刺激。
周泽楷打开电视，房间里太过安静，安静的让人直想发疯。
电视台正在上演时下最流行的爱情偶像剧，男主角站在瓢泼大雨中，喊得声嘶力竭：“你还爱我吗？还爱我吗？”女主角哭的梨花带雨，身心憔悴：“我不知道，不知道。”
周泽楷看的心烦意乱，干脆关了电源，一动不动的坐了几分钟，跳下床，灭掉床头灯，走到落地窗边，静静看向窗外的飘雪。
雪量不小，如柳絮一般，纷纷扬扬。周泽楷已经很久没遇上过落雪，S市处南方，偏暖，云层里积不起雪子，偶有几次落下，也是和着小雨，落地即化。也许是南方孩子的执念，小时候他总盼望着冬天下雪，向往书中描写的银装素裹的世界。
来B市前，周泽楷曾和叶秋聊到过下雪，当时叶秋说，他小时候堆过雪人，还打过雪仗。叶秋是北方人，这点周泽楷知道，但除此之外的，就一无所知。
周泽楷疲惫的坐到沙发上，死死盯着自己绞紧的十指。
告白后的首次见面，本应该是愉快的、令人难忘的，可从昨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做些无用功。
自以为是的留言，无功而返的道歉，有太多太多的情绪没来的及表达，有太多太多的话语来不及诉说，他欠叶秋一句好久不见，欠叶秋一次当面告白，还欠叶秋好多好多声对不起。想说的话至今为止一句也没说出口，到头来，反被叶秋不着痕迹的安慰了。
越想，周泽楷越是不甘心。一个受保护的后辈，一个无用的恋人，这不是他想要的。尽管他们之间有着地域的限制，立场的不同，想法的差异，还是性格的区别，但每一样，都不应该成为借口，至少，周泽楷不想再成为那个偷偷躲在暗处，用无法插手来自我辩解的人。
到底应该怎样做，才能弥补曾经的过失。
到底应该怎样做，才能离叶秋更近一些。
周泽楷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地面铺着厚重的地毯，走路时不会发出太大的声响。他走了几圈，再次来到落地窗边，看了一眼屋外的小雪，突然抓起桌上的围巾和雨伞，冲出房间。
雪已经下了一阵，低洼处结了浅浅一层冰。路上行人不多，地面有些湿滑，周泽楷小心翼翼的走着，借着路灯，绕过那些容易打滑的地方，一路朝着叶秋所在的酒店前行。
虽然打的过去会更方便，但周泽楷觉得，不是自己走就没有意义了。
这一路走得有些艰难，下了雪的夜晚更加寒冷。走到酒店外时，裤脚已经湿透，周泽楷哈了口热气，暖暖手指，站在楼下给苏沐橙打电话。
“叶秋？你等下哦。”苏沐橙正在网上看偶像剧，接到电话，便去隔壁叶秋的房间敲敲门。
“他还没回来，要不等他回来后我让他打电话给你？”
“嗯，谢谢。”
周泽楷收起手机，在酒店外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坐下，正对着酒店大门。这样，等叶秋回来他就能第一眼看见。
雪继续下着，细小的冰晶随着风漏进伞下，周泽楷在脸上摸到些许水渍，寒气侵入他的身体，把之前好不容易产生的热度一点点驱逐出去。周泽楷用胳膊和脖子固定伞柄，把最宝贵的手指藏在大衣口袋最深处，时不时活动几下，以免冻僵生疮。
天实在冷，没过多久，周泽楷就感觉膝盖隐隐发凉，他站起来，原地蹦了几下，一边跳，一边想，叶秋等他的那晚也是这么的冷。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什么长城，什么烤鸭，他统统都不要。可时间不能重来，他让叶秋在寒风中等了两个小时，这是他的错，该由他亲自偿还。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那么漫长，一分钟被掰成60秒，一格一格的熬。雪势逐渐变大，铺了一地的莹白，待伞面上也积了厚厚一层，周泽楷终于等到了叶秋。
叶秋是乘出租车回来的。出租车将他送至酒店门口，但他没有回房，而是在酒店旋转门前踌躇了片刻，忽然转身，一头扎进还未完全停歇的雪里。
雪很密，将他的身影割碎了，模糊了。叶秋从口袋里掏出烟，试了几次才将烟头点着。他低着头，若有所思， 黑色的发丝上很快落满了雪，像一夜间白了头。
周泽楷迎上去，将伞盖过叶秋的头顶。
“前辈。”
叶秋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周泽楷又唤了一声，他才将脸转过来。
在看清面前之人时，叶秋猛的睁大了眼睛。
“你……”
他的表情是那么的惊讶，眼里写满了不解，周泽楷还是第一次看到叶秋露出这样的表情。
“前辈。”
叶秋深吸口气，捏住烟，问：“来了多久了？”
“刚刚。”
叶秋看了周泽楷一眼，突然伸手摸摸他的脸。被碰触的地方像着了火，烫的厉害，周泽楷不好意思，略略错开视线。
叶秋摸摸他冰块一样的脸蛋，又揉揉他被雪打湿的头发，从发白的嘴唇一路看到湿透的裤脚，最后长叹一声，“怎么不到大厅里等？”
周泽楷不说话，叶秋盯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又叹了口气。
周泽楷琢磨不透叶秋到底在叹息些什么，只是直觉今晚的叶秋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他所知晓的叶秋不会这样的叹气，也不会露出那样诧异的神情。夜已深，周泽楷在叶秋的眼眸里找不到自己的存在，叶秋看着他，又好像没有在看他，眼里有些东西，是他没见过的，也不懂的。
周泽楷想，是不是自己的突然到访又给前辈添了麻烦。他只能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安，把伞往叶秋那边再多靠些，直到将整个肩膀都笼在伞下。
“前辈，对不起。”
他说着，然后听到叶秋第三次的叹气。
“你这小子真是……诶。”
“对不……”
话未说完，被叶秋截住了。叶秋拉着周泽楷往街上走去，转身时，一把牵起周泽楷的手，装进自己兜里。
周泽楷一愣。叶秋捏着他的手掌，往兜里又收了收。周围还有些行人，但大多打着伞，在雪中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亲密行为，周泽楷紧挨着叶秋的肩，一点儿也不想把手收回来。
羽绒服的口袋是那么的暖和，手被抓紧了，连着他的心，也一起被叶秋收进了袋里。
周泽楷将伞面压低一些，好遮掩两人的身影，叶秋替他将围巾裹得更严实些，牵着他径直穿过马路，走进附近一家便利店。
便利店里开着暖气，叶秋买了两杯奶茶，红豆味的，“你应该喜欢吃甜的吧。”
“……前辈怎么知道？”
“上次自助餐你不是拿了好几样甜点，还有豆沙包之类的嘛，我猜你应该口味偏甜些。”
货架上还摆着许多游戏点卡及周边，看见时，叶秋拿起一张游戏点卡指给他看，“我以前玩过这个，还搞过代练。”
“代练？”
“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便利店里有为顾客提供休息进餐的座椅，两人坐在高脚椅上，边聊边喝着奶茶。“那时缺钱，也没别的特长，就靠代练养家糊口，”叶秋像是回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眼中闪过一道明亮的光彩，低声笑了起来，“当时市面上流行的网游我们都有涉足，最多一次同时接六个单，真当累惨了。”
叶秋讲的随意，但周泽楷听得认真。‘养家’、‘缺钱’、‘我们’，这些词汇对他而言异常的陌生，代表着叶秋的过去，代表着他所不知道的叶秋的另一面。
叶秋笑了一会儿，忽然扭头问：“小周，你怎么会想到当职业选手的？”
周泽楷想了想，说：“荣耀很有趣。”
“家人没反对？”
“有过。”周泽楷的父母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荣耀，更不知道打游戏也可以当做一种职业，周泽楷尤清楚的记得自己提出想去报名轮回训练营时父母惊奇的表情，“他们担心我会没饭吃。”
周泽楷冲叶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叶秋也被逗笑了，用眼神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但我坚持，”周泽楷故意略去了那段在犹豫不决时跑去看第四赛季总决赛时的经历， “他们就同意了。”
“现在看来，你这饭肯定是吃得饱的。”叶秋笑着，端起奶茶和他碰杯。纸杯轻轻相撞，算是某种庆祝的仪式。
“那前辈呢？”周泽楷问。
“我？”叶秋晃晃杯里的奶茶，勾了勾嘴角，“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当职业选手，还是问我父母有没有反对？”
周泽楷想说自己都想知道，但叶秋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什么也没说，一仰头喝下大半杯的奶茶。奶茶很甜，叶秋喝完，抿起嘴唇，微微皱了皱眉，“啧，糖精放太多了。”
叶秋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盒香烟，“我去外面抽。”
周泽楷也跟着他离开便利店。屋外的雪势变得更大，鹅毛般的大雪遮掩了两人的视线，路上几乎没了行人，周边的店铺关门的关门，熄灯的熄灯，叶秋和周泽楷站在沿街一处商铺的卷帘门前，门上贴着‘元旦有事回家’的告示。
叶秋低头点烟。风太大，他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将火机打着。
这时，周泽楷突然从他手中拿过打火机。
他站到叶秋面前，用身体挡住风，小心翼翼的将火芯点着，用手笼着，送到叶秋面前。叶秋看了他一眼，把香烟含在嘴中，低头凑近火苗。
火光在叶秋脸上投下小片明红的光亮，照亮了他细长的睫毛，和光洁的皮肤，周泽楷在他脸上找到几颗很小很小的雀斑，潜藏在颧骨的下方，要很仔细、很近的看，才能看得清楚。烟头点着时，叶秋深深吸了一口，烟身迅速缩短一节，产生大量的青烟，占据了两人之间的咫尺距离，但很快又被凛冽的风雪所吹散。
“时间过得真快啊，”叶秋抬起头，越过周泽楷的肩膀，遥望向远方不知何处，“从荣耀开服玩到现在，一转眼，都已经八年多了。”
周泽楷静静的听着，视线落在叶秋落上雪的肩膀。他把伞打开，挡在风吹过来的方向上。叶秋注意到这点，眯着眼睛冲他笑了笑。“有后悔过成为职业选手吗？”叶秋问道，周泽楷摇摇头，又摘下自己的围巾，挂到他的脖子上。
周泽楷并不清楚叶秋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些问题。叶秋心里有事，这他感觉的到，但他不知道缘由，也不知道叶秋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情绪被叶秋深深锁在心底，锁在任何人都触摸不到的地方。周泽楷看着又一次陷入沉思的叶秋，想起不久前后台的争吵，想起叶秋抽烟的身影，想起那辆黑色的轿车，想着叶秋今晚去见过谁。
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他离叶秋依然遥远。
然而，良久的思考并没有给他带来更好结论，习惯了一贯的远远注视和默默爱恋，如今面对叶秋，周泽楷依然不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怎样的做法才算是正确的。
但他唯清楚一点，如果什么都不做，那肯定是错的。
他和叶秋现在就面对面的站在这里，总有什么事，是自己能够做的。
周泽楷伸出手，一言不发的探进叶秋的羽绒服口袋。叶秋有些意外，但没有躲闪，周泽楷找到叶秋缩在深处的手掌，抓住了，牵着，重新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叶秋的手指纤长，因常年击打键盘的原因，指腹靠近尖端的部分摸上去有点硬，周泽楷顺着指节摩挲，轻柔的与他十指相扣。
他看着叶秋的眼睛，问：“前辈，后悔过吗？”
“为什么后悔？我可还没玩腻呢。”叶秋扬起眉梢，大笑。
“能遇上前辈，真好。”周泽楷低下头，轻轻拿眉骨蹭了蹭叶秋的额头。
“动机不纯啊，小子。”叶秋因为他的话而笑的更加开心，整个人压过来，倚在周泽楷身上。
在这之后，叶秋许久都没有再开口，默默的抽着烟。天很冷，但周泽楷竭力用伞和身体挡住大部分的风雪，感到叶秋冰凉的手指在自己的口袋里慢慢变暖。
当烟头烧完最后一截，叶秋直起身，说：“小周，谢谢你。”
周泽楷看到叶秋的眼眸变得很亮，像是深色的潭底盈满了星光。
“谢谢你今天过来陪我。”
叶秋仰起头，在周泽楷唇上亲了一下。
吻落下来的时候，周泽楷没来得及反应，只觉眼前一花，便有什么湿润的、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甜的，有着红豆的味道。
叶秋看着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那一瞬间，周泽楷觉得眼前似乎亮堂起来，光点从叶秋的笑容里溢出，点亮了他的世界。心飘得很高很高，摇曳在万米高空的云层之上，黑色的穹顶布满银河和星海，周围变得异常安静。
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寒冷和不安都在那时消失不见。
心跳的很快，周泽楷眨了眨眼睛，主动将撑着的伞面压低了一些。
叶秋微笑着，再次凑过来。
周泽楷低下头，贴上叶秋柔软的唇瓣。
两人在伞下接吻，雪继续下着，洋洋洒洒的漫天大雪将他们的世界点缀的一片银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