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叶】旧梦如欢（4）
时间过得飞快，几月后，地基打好，开始蹭蹭往上建楼。年底时，叶修大笔一挥，给方锐和整个团队每人一个大红包。
又到一年春节，叶家有规矩，无论工作多忙，三十夜必须团聚。叶父不喜铺张浪费，年夜饭一向在家准备，叶修开公司，时间相对自由，提前几天给员工放了假，自己回家陪母亲进进出出购置年货。
除夕当日，叶秋开完会匆匆赶回来时，叶修正卷着袖子，戴着围裙在厨房里处理食材。
“哥，”叶秋冲叶修举了举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熟食我买回来了，还有饮料。”
“放桌上吧，一会儿摆盘。”
叶秋放下东西，去客厅与父母打了声招呼，换上便装，也来到厨房。“怎么就你一个，张阿姨呢？”叶秋问。
“妈让她提早回家过年去了。来，把这个摘了。”叶修将一包豆芽塞到他手里，往水槽边挪了挪，叶秋接着，一起卷了袖子，忙活起来。
两人一边忙，一边聊。
“哥，公司那边怎么样。”
“还行。”
“听说你在和轮回合作？”
叶修瞄了他一眼，“耳朵倒尖，怎么了？”
“没怎么，问问而已，我听说，那个周泽楷私下请冯宪君吃过几次饭。”
叶修洗菜的动作一顿，“他请老冯？”
叶秋耸肩，“小道消息，冯宪君貌似挺中意他的，据说下个月的生日宴也邀请了他。”
“……他这动静搞得倒是大。”叶修笑了笑，没解释这声‘他’指的是谁，停下手，习惯性的想从裤兜里拿烟，但忽然记起这是在家，便又讪讪收回来，摸了摸下巴，“老冯野心不小，好不容易熬到咱爸退下来，上面又换了一批人，如果想搞出点动静，差不多也该是这时候，你自己小心点。”
“这我知道。”叶秋点点头。
手有些湿，叶修往围裙里擦了一把。他慢腾腾地擦着，低着头，一边想着什么，手指裹在布料里，眼神慢慢沉下去。
另一边，叶秋飞快摘完豆芽，甩了甩手，“还有什么要忙的？”
叶修回过神，迅速恢复如初，又从料理台上搬来一盘土豆让他帮忙削皮，话题一转，问：“你和小钟处的怎么样了？”
想起美丽的未婚妻，叶秋难得红了脸，拿胳膊肘撞了下叶修的腰，嚷道：“你就别问了。”
叶修嘿嘿笑，勾过他脖子，“怎么，当哥的不能问啊。”
叶秋不理他，兄弟俩在厨房里闹起来，直到叶母听到动静，进来张望，这才赶紧分开，继续干正事。
叶修往锅里倒油，准备炒菜，等着油热的功夫，拍拍弟弟的肩膀，“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开口，哥会帮你们的。”
叶秋应了一声，笑得无比幸福。
吃过年夜饭，叶修陪父母看联欢晚会。叶母困得早，先回房休息，叶父和兄弟俩聊了会儿天。
叶秋把冯宪君等人的动向告知叶父，叶父沉思片刻，说道：“他向来与我政见不和，之前被我压着，忍气吞声这么久，早就坐不住了，可惜你大伯父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调去南京军区，照应的人少了，你们还是谨慎些好。”
兄弟俩记下。
等回到卧室，已是接近晚上十二点，叶修懒的开灯，直接摸黑躺倒在床上。
手机里全是拜年祝福的短信，叶修一一回复，读着读着，突然发现一个陌生号码。
说是陌生，其实也认得，只是叶修没存过这号，号码的主人还在他名片夹里躺着。
叶修勾勾嘴角，脸被手机屏幕照得发亮。他飞快敲了几下按键，给对方回过去：“小周公子这么晚还没休息？”
对方像是正候在手机前，立刻就发来回复：“守岁。”
叶修又问：“回上海了？”
“昨晚回的。”
周泽楷回得简洁，叶修问得也随意，记挂着叶秋之前说的话，心不在焉。几句过后，周泽楷忽然问：“初十有安排吗？”
叶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故意隔了半响才回他：“暂时没有，有事？”
“想请叶少吃饭。”
叶修继续慢腾腾地写道：“怎么突然想到请客？”
周泽楷并不直说，反问：“叶少不愿意？”
手机亮光照得叶修嘴角笑意更深，便模凌两可地回道：“这怎么好意思。”写完，将手机往床头一丢，任它再叮叮当当的响。
时钟正敲响零点，远处传来爆竹声响，京城夜空被礼花照亮一角，转眼又是一年。
第二日，大年初一，叶修起了个大早。每年这个时候，来叶家拜年的访客络绎不绝，有叶父的老战友，旧部下，还有代表上头来慰问的，一个个在京城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叶父见客，两兄弟在旁陪同。叶修在公司自由惯了，如今正襟危坐地陪了一天，直把他累得够呛。
初十那天，叶修终究还是去赴了宴。中午下起小雪，洋洋洒洒的，到傍晚落了一地银白。
叶修从家出发，没有开车，打了把黑伞，在雪地里慢悠悠地走。街上年味正浓，店铺陆续开门迎客，街边角落还留着些初八迎财神时的爆竹纸沫，被雪浅浅盖着，依稀透出点点讨喜的大红。
叶修搭上地铁，来到酒店，刚报上名字，就被大堂经理毕恭毕敬地引至二楼包厢。
那包厢极其宽敞，拿屏风隔出半间，摆了红木桌椅，供喝茶聊天，右边正厅，一张圆桌至少能坐十余人，多余椅子已被全数撤去，只留下对桌两把。叶修进去时，周泽楷坐在上座，双腿交叠，倚着椅背，眼帘半垂，正把玩手中一枚银币。
听到动静，周泽楷抬起头，对上叶修视线，微微一笑，手掌一翻，将银币拍在桌案上。
“小周公子真是太客气了。”叶修脱下围巾外套，交给身后服务员，与迎上来的周泽楷握了握手。
“不必见外。”
两人手掌一个温热，一个冰凉，周泽楷被兀得一冻，不由眉梢微抬，手却握得更紧。
叶修笑道：“家里坐久了，我就顺道出来走走，不好意思冻着小周公子了。”说着，便飞快把手抽了回来。
两人落座，周泽楷先让人上了壶普洱给叶修热热身子，翻开菜单，请叶修点菜。叶修摆摆手，“这怎么好意思。”说着，又把菜单推了回去。
周泽楷没再坚持。厨房提前就打过招呼，菜单前脚刚送下去，后脚就先端上六盘冷菜。
“两个人吃，这未免太多了吧。”叶修说。
周泽楷微笑：“请叶少，这不多。”他今天没穿西装，刘海也放了下来，浅浅盖过眉弓，使得整张脸看上去没那么的冷峻。
过上片刻，热菜一一端上，叶修仔细一瞧：“哎呀，小周公子点菜点的真好，一桌都是我爱吃的。”但他话锋一转，却连连摇头，“诶，好吃是好吃，可惜我胃口不够，吃多了，容易撑。”
周泽楷转动餐盘，将刚端上的深海龙虾转到叶修面前，“不信。”
叶修拿筷子挑开虾壳，戳了戳虾肉，道：“胃藏在肚子里面，看不见，别人自然不知道。”
周泽楷笑笑，不再言语。
这时，服务员送上一瓶葡萄酒，叶修连忙抬手压住杯口：“酒就算了。”
“葡萄酒。”
“是酒都不行，不怕瞒你，我天生酒精过敏。”
听他这么说，周泽楷不再勉强，让人给自己倒了一杯，捏住高脚杯的细柄，轻轻晃了晃，“说来巧，我认识一个人，也是不能碰酒。”
“哦？他也酒精过敏？”
“不是，”周泽楷举起酒杯，隔着杯壁看过去，正好能将叶修装进杯里，“他一杯就倒，是不敢喝。”
“诶呀，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叶修说着，举起手中茶杯，以茶代酒，两人在空中虚碰了一下。
一顿饭吃了足足三个多钟头，两人边吃边聊，从股市动态，聊到政府新规，想法颇为相近，聊得很是投机。
吃完走出酒店，地上雪已积了不少，雪花仍不断飘落，看上去，一时半会停不了。
叶修拄着伞立在大门口，周泽楷不声不响走到他身边，轻轻扶上手臂，往自己身侧带了一下，“我送叶少回去。”
说话时，他挨得很近，手放在叶修胳膊内侧，不容易挣脱。
叶修看了他一眼，周泽楷一双眼睛生的真心好看，睫毛根根纤长，落下来，能在眼睑上遮出小片阴影。
“那就只好麻烦小周公子了。”叶修微笑，不再拒绝。周泽楷扫了眼叶修被寒风吹的有些发红的鼻尖，做了个这边请的手势，人走到外侧，用身子拢着他。
车停的不远，叶修一眼就认了出来。
“啧啧，这车不错。”叶修夸道。
周泽楷似乎对这声夸赞很是受用，他发动引擎，打开了车内空调，车厢里很快温暖起来，叶修坐在副驾驶座上，冻白的脸皮慢慢恢复血色，他这才摘下捂得严严实实的围巾，透了口气。
周泽楷挂上档位，将车开出去，“回哪？”
叶修报上地址。
雪下得大，车速开得不快，周泽楷打开CD，音乐从音箱中缓缓流出，听歌词，是首情歌。路边的景物在白雪的纷扰中飞快向后闪去，橘黄的路灯灯光在两人脸上拉出一道道流转的光幕。叶修略微伸展了下脊背，像是被暖气熏酥了骨头。
周泽楷抽出两眼，落在叶修白净的脖子上。他忽然开口，问：“之前我说的……”
“嗯？”
“那位不能喝酒的朋友。”
叶修看向窗外，只有声音悠悠传过来：“他怎么了？”
周泽楷稳稳把着方向盘，眼眸如夜空般漆黑，“他后来不辞而别，什么也没留下。”
叶修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两人重新陷入沉默，轿车继续往前行驶，车外雪越下越大，几乎能遮了天地。
快到叶家时，叶修突然问：“那你找过他吗？”
周泽楷迟了片刻，回道：“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骗了我。”
“是吗，那可真是遗憾。”
驶到叶家大门口，叶修拿上围巾，说了声谢谢，正要下车，忽然眼前一暗。周泽楷整个人压了过来，手撑在椅背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叶修坐着没动，直直对上周泽楷的眼睛，视线各自落入对方眼底，无声沉了下去。
他们靠的很近，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周泽楷保持着这样的动作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身，手指擦过叶修耳侧，撩起几缕碎发。
“抱歉，我刚看错了。”他解释说。
叶修没有追问他到底看错什么，不冷不热地回了句“这样啊”，便头也不回的出了车门。